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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岄

【双龙】心依恋

牛角面包:

*为cp名不知所措,只好乱打tag


*文名取自同名歌




一目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被众人和星火环绕的少年——他们叫他神之子。




风神大人啊,请您护佑这个孩子。他们在他的神龛前簇拥着少年,俯首低眉,双手合在前襟。少年却腰板挺直,一头乱发同他的眼神般桀骜。那时间烛影明灭,一目连恍惚着看见有广无边袤的水面,幽幽燃着亮光,瞧不真切是星点,还是传说中海上的鬼火。




他只略略觉得不详,却不放在心上——神的一生太过漫长,不值得铭记的事情也太多。




再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海还是那样的海,只是被风雨搅得天翻地覆。神之子堪堪踏着浪头,由远及近地走来,背后如同佛光加持的一弯新月似是妖化为龙,眼神里映着滔天的海浪。




一目连没有说话——他向来不多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不要挡路。”那个长大了的孩子这样说,声音低冷。一目连也沉声应:“你且来。”身后风云变幻,神龙应召而来。




霎时间风水相接,双龙相啸,天光骤明骤暗,海锤石裂,云空鸿蒙。一目连力不支,在周身卷起的风浪里许下应一切要求的承诺。“我要你一只眼。”那青年声色冷硬,目光却分明有癫意。他眼里带着蔑视,似乎在等着嘲讽一目连的犹豫。但是一目连没有,他没有犹豫,他只是淡淡地道:“好。”




“愚蠢的人类啊,永远不知道亵渎神的恩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青年只愣忡了一瞬,便凑近了来,深海里的冰冷气息拂到一目连脸上,魔障似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残缺的神,还是神么?……呵呵,我等着渎神的那一天。”




他没有说错。




一目连跪坐在他的神社里,用长如裹尸布的布条一圈圈遮住永不得见光明的右眼,即便是如同动物在僻静无人的时候舔舐伤口,他也依旧端着神的庄重。




信徒们却不这么想。受了伤的神……还能护佑他们吗?凭任何人也不敢肯定。从第一个离开这神社的人开始,信徒就像一目连的力量一样慢慢流失了。人去楼空,连传音的铜铃也锈迹斑斑,荒草和杂树却生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那是第几个百年,直到伸出手连一缕风也拢不住,一目连才惊觉,身为神,他已经算得上奄奄一息。说是惊觉,倒也不恰当,更像是一粒石子投向深潭,百年的时光只能激起几圈涟漪。




而好巧不巧的,除却投林的飞鸟、归山的落日,他终于迎来这漫长时光的第一位来客。他出落得比以前更如同刀锋,身形也拔得更高了。




他似乎也只是偶然路过,一时兴起进这旧神社来瞧瞧,不想竟当真遇见神社的主人。“你还在这里?”他四周看看,将破败荒芜都收进眼里,又轻笑出声,“愚蠢的人类啊。”一目连转头看他,神色如常。




“即便是这样,”他伸开手示意满院满堂空空如也的物是人非,“也要护着人类吗?”一目连不言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看见那眼里随着他的沉默升起来如同冷火的怨恨。海水一样窒息的力量慢慢涌起来,压到一目连身上,几乎是立刻就把他压向地面。




“即便是……”骨节分明到蓄着狠厉的手指掐着他的下巴,不容置疑地抬起来,让他不得不用一种屈败的姿势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堪一击,形同蝼蚁,也要护着人类吗?风神大人?”




那张淡漠的脸,平静的姿态,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入他的眼,只有人类——愚蠢的、自私的、一无是处的人类。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什么时候会露出些别的表情呢,就像现在这样,睫羽被重压着轻轻颤抖,还有克制在胸腔深处的喘息。




“……荒。”他敛着喘息,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轻得如同一声叹息。被叫到名字的人就像被火盆里烧着的金丝炭狠狠烫到,蓦地收回手,连带着眼睛也虚起来,将锐利的目光藏在眼廓深处:“你还记得?”




少年的脑中还是混沌之初的时候,恍惚间有蝴蝶落在窗前,辨不清是梦是幻。“那是……什么?”他轻声问,不顾及周边的大人们露出畏惧的神色。窗前的风里隐约路过的影子,长发从眉眼间拂过,就好像听见了这一声问,温声如玉:“是蝴蝶啊。”于是他也轻轻地重复:“是蝴蝶啊。”混沌迷雾被拨开,蝴蝶果然悠悠落在窗前。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被称为神子,长怀神谒,预知万物。




被人们簇拥着到山间的神社去。“神子大人,请一定要小心啊。”他记得那些人们将蓑衣铺在磨得光亮的石阶上,一点点青苔也诚惶诚恐,将他扶到神龛面前。他记得他们向神龛里的塑像祷告,那塑像真难看,丝毫比不得背后立着的那个男人,一双清淡明朗的眼睛,背后的樟树一阵动摇,风叶落下来,叫他像是无从捉摸。




人们教他写祈愿,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祈愿些什么——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叫荒,你叫什么?”他这样写,却不等待什么回应。不会有回应的吧,那可是风神大人。但偏要每天都往山上跑,跑定了,就站在神龛前,静默地看上半日,也许偶尔也说一说昨儿看见的海上的浪头,也说一说早晨追着跑的一只远鹰,等到露水初降,风叶旋裁,才又自披着星月,顺着神龛前一盏一盏亮起的灯,曲曲折折地家去。




他原以为风神是不会记得的。可是他现在就跪在自己面前,喉咙一阵紧似一阵地喘息,重压让他的喉结痛苦难忍地轻轻滑动,却也轻轻地叫那个名字。




荒突然感觉一阵烦躁,他看了一眼那个虚弱的所谓的神,目光堪堪在紧抿的唇间流连了一瞬间。最终什么也没说,嗓子里轻哼一声,折身便走。




那可真是场噬心的折磨啊。一目连尝试着站起来,却无能为力,索性往身边一倒,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看向头顶褪色的藻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明明记得那还是个孩子,不那么活泼,也不那么腼腆,那个沉默又持重的样子,就好像生来就比别的孩子不同。偶尔,只是偶尔,一目连不经意让风把檐下的瓷铃铛摇得碎响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孩童本来的一丝真趣,有点欢喜,又有点怅惘地看着风里的微尘,那个样子直叫一目连心里发笑。




他果真笑出来。那个孩子就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你在笑吗?”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一目连久无波澜的心里恍惚动了一下,就好像久置蒙尘的一根弦,经年又被人拨动。




借助风的讯息,一目连听得见别人的心声。他自然也听得见这个名为荒的孩子内心的声音,可是除了偶然一次窗前落下的蝶影,也许还有海上的飓风,也许还有山间的洪流,都还尚未发生他就能听见——可是他从未在那颗心里听见别的东西,譬如说,荒喜欢什么呢?又不喜欢什么呢?当阳光穿过树影落下来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当他闭上眼睛跟他想象中的风说话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一目连猜不到。




后来他越来越少来神社了,但每一次来都仿佛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一目连看到了他坐在神龛的角落里,就藏在阴影里,小心地拉起衣襟,又摸摸肚子和肩头的伤痕,偶尔手臂上血痕重了,不自觉地“嘶”一声,那凉气却仿佛是一目连自己倒吸一口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送一缕凉风去,多少希望能抚慰那道伤痕。




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一目连不在。等到他天色赶晚的时候回到神社,就看见小小的荒缩在一如既往的阴影里,肩头耸动个不停。“我看不见了。”他的哭腔破碎又凌乱,“我看不见了。”一目连漫无边际的一生里,第一次想要拥抱一个人,他已经站在那伤心的一小个身后了,千百年来淡漠的臂弯却迟迟落不下去。“我没有用了……他们要把我献给海神。”他抬起头来,睁大的双眼一闪一闪地映着月光,“不要,好不好?阻止他们,好不好?”




一目连做不到。即使他心中的怒与急已经掀起满山的风雨,惊起乱林的飞鸟,但是他做不到。而自始至终,荒也没有像那些他曾经见过的所有信徒一样,说出哪怕一个求字。




最终他决绝地又沿着一盏一盏的灯火和蜿蜒的石阶下山去的时候,一目连一直目送他消失在鸟居背后。他试图带起狂风暴雨以示惩戒,用天罚换回那个小小的背影——只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人类啊,苍生啊,子民啊,都离他远去了,他惊觉所想要的一切不过是那个已经失掉所有的孩子。说是惊觉,也许最恰当了,如同低昂的雷声越山而来,如同补天的巨石猛然坠入凡间。




但他没来得及。




他没来得及找回荒。他只来得及在海滨看见送祭的灯火,他只能从那些神色各异的人心里听见他一步一步走进海水里的轻声呜咽。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荒就变成了一目连最陌生的样子。他听闻乘着夜风来的山魈轻声絮语,说沧海彼岸有怨灵,所经之处洪荒漫野,过后寸草不生。他知道那是谁——荒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他同古代祭司们手里的符咒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工具罢了,日积月累的怨恨啊、愤怒啊,从某一天竹叶锐利的边缘削过他的脸开始,一目连就能看见他眼里暗蓄的锋芒。




哪是什么怨灵,分明就是无可奈何、无路可退的神堕。




一目连恍惚着陷入回忆的长夜,直到山间的絮语又顺风飘进他的耳中,才悠悠醒来。他听不见别的,只有几个如同惊雷的词眼,足够让他用尽了力气站起来,顾不得别的许多,只想着赶到他所听见的那个地方去。




那是在平安京的城郊,传闻中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带着他的一帮子或人或妖,堵在城门口。荒就站在他们面前,纵然已经伤痕累累了,天罚的流星却乘着大盛的妖气狂飞乱舞。一目连亲眼瞧见一道流星朝晴明飞去,他无从多加思考,唤醒了身体里一直沉睡的另一种力量,那力量忽然暴涨,教他思绪都恍惚起来,风神护佑的盾却已然撑开来,生生受住了一道接一道的连杀。




他看见了双目烧得通红的荒,收缩的瞳仁里隐隐泛着黑气,杀伐的流星一道一道来,终是贯穿了他的风盾,直直穿透他的身体。




荒愣住了。杀意还在,手中却没了动作,侧边的酒吞和大天狗盯准了他这一瞬间的空子,鬼葫芦和羽刃暴风呼啸而来——他几乎立刻就跪倒在地上,正如同他曾经让一目连跪倒的那样,一口精血咳到前襟。




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又让他杀气顿起,流星已经聚在周身,身首却落入一双臂弯。一目连也同他一道跪下来,紧紧抱着他,替他挡着羽刃暴风的余威——那也竟生生让他几乎失去了神智。“……荒。”他轻轻地唤,“收手吧。”他用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祈求,但听来却只是一声叹息。




一目连知道自己昏迷了,却怎么也醒不来。那时间他回到了昔日的神社,没有荒草,杂树却也生花,香火袅袅地环绕,风神大人却坐在后院寂静的缘侧,教臂弯里的孩子念书。




“迷蒙马背眠,月随残梦天边远,淡淡起茶烟。”




“你要回去了吗?”孩子却不跟着他念,眼神落在书卷上,这样生生地问一句,“他会想你的。”一目连愣忡一瞬,轻轻地笑:“你怎么知道?”孩子转头来,一头乱发轻轻扫着一目连的颈窝,有些痒:“我就是知道。从他还是我的时候起,就每天都想。”




一目连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漫天卷下来的风叶与乱花,是应了景的诗意,还是他心旌的动摇。“所以,回去吧。”孩子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目连不敢再多看,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孩子轻轻一推,那缘侧下竟是无底深渊。




他睁开了眼睛。




他只瞧见广无边袤的水面,幽幽燃着亮光,熟悉如昨。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此时回转过身来,侧脸安然得不像他了。“醒了么。”他道。




一目连不言语,踏着幻境的水面,带着重重密密的波纹向他慢慢地走去。“我想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对人类那么温柔。”他仰首望着暗淡的新月,也不知道那月影是真是假,“你也是,对不对?”一目连已经走到他身前,他仿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直抬到半空了,又凝滞住——在犹豫什么呢?还是说,在害怕什么。




那指尖终于轻轻落在那双新生的角上,轻如微羽,小心得让一目连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很难受吧?”他这样问,他体会过那样莫大的痛苦,从神子堕为妖,于身于心,都如同经洗阿鼻地狱,万丈烈火焚灭。




“即使是堕妖,也要护佑着人类吗?”他问这话,就好像无可奈何。不知道是幻境的水光折进他眼里,还是一目连失神了一丝错觉,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里竟然深深地藏着一丝丝吝于流露却又情不自禁的柔和。




一目连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轻叹一口气:“罢了,反正我也从来不理解你。”好像拿他没办法了似的,连声音都放得软了。一目连瞧着他露出些沮丧的意思来,复又笑出来,伸手把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脸上。




荒愣忡着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撩开他面前的长发,看着那只伤眼发呆,沉默了良久,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凑过去,小心复小心地,轻轻落下一个吻。




妖和神,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呢,就像一面镜子的正覆。还是妖好吧,一目连轻轻地想,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些劫数尽要体会一番,才称得上人间吧。如今他遇到了他的劫数,竟要靠望不见尽头的时光渡化偿还。




几百年的岁月,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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