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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岄

(大天狗x一目连)风与风之间

乐茗:





风与风之间,隔着献祭自身的落叶和沾血的羽毛,隔着世间众生与心上人,隔着死与生,也隔着神与妖。


                                               ——题记


 


 


岁月不曾在大妖身上留下印记,大天狗与自己的手下对饮之时,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轻声数着那脆弱的人类阴阳师已经去了几百年。


那阴阳师的式神中,他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在天狗一族繁衍生息的山脚处开了一家药堂的小姑娘,分明只是草妖,却极热心肠的每日在山上山下奔波,将药交到那位惠比寿的手中,两妖合办的药堂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声名远扬的药堂也让这座出名的凶山渐渐改了名声。大天狗敛了气息,只化形为寻常男子踏入药堂时,便见了那稍长大些的草妖化为人类女子的模样,坐在那位化为老者的惠比寿身边和他商量着药方。


“抱歉,刚才没有注意到——您身体不舒服吗?”


女子站起来时微微鞠躬道歉,只当是寻常病人到访,一旁的老者却摇了摇头,笑容和善又慈祥。


“这是大天狗大人,萤草。”


大天狗对于女子致歉一样的微笑只是点了点头,他本身就不怎么在乎这种小妖是否认得出自己,他轻摇团扇,低头询问这药堂的“生意”如何。


“来这里看病的大多都是请不起医生的平民,”老者慈祥的笑了笑,伸手点指了几下正奔波帮忙的小伙计——化为男孩模样的铁鼠,“说句实话,要是没有那家伙帮忙——老夫也不知要怎么维持这药房的营业了。”


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后,大天狗坐在药房的一角,看着那人来人往的热闹和那三个家伙的忙碌,心里的确烦躁,甚至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要去救治人类那种脆弱的生物——早晚是要死的,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在看到那些蝼蚁一样脆弱的人向萤草露出微笑道谢时,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喜悦。


也许他们做出的选择是对的吧,也许......他也是对的。那些人类,也不常常是忘恩负义的——如果他们在那一场浩劫中死去,一定就听不到那种感激的道谢了吧。


打在脸上那温热的风带来了温暖的感觉,大天狗却在这初夏的天气中想起了那一天痛彻心扉的寒冷。


那位神明就算堕化成妖,也无法抹除他天生为神的使命感和善良。


被人刻意扰乱的阴气和瘴气席卷而来时,就算是大天狗和一目连联手控制风力,也仅能延缓那可以杀死弱小妖怪和人类的气息袭来的速度。一目连绷带下的残眼是几百年来无法恢复的伤口,此时的阴气蔓延到他的身边,得寸进尺的顺着那伤口入侵他的身体,纵使无法伤害以护佑为强项的妖,却也会不断让他感觉到冷。


与一目连十指相扣的大天狗,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指尖渐渐变凉,压抑着的轻咳在风声中微不可闻,却还是被最强大的天狗捕捉到了片刻线索。


“这样下去要怎么办才好。”曾是神明的妖怪,望向京都的目光蕴着深深的担忧,“我听到了他们的祈求和哭泣。”


......


“大天狗。”


荒川之主冷淡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之中,见他一副依旧面无表情却目光失焦的模样,却也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没想到已经到你这地步的妖怪,还会思念故人。”


“那故人若足够重要,你也会思念于他。”大天狗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只是伸手取了酒,为两人斟满,“我是如此,茨木童子亦然。”


“......你们两妖都可笑。”


荒川之主饮尽了一杯酒,才这样回应了他的话。话虽如此,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讥讽的神色,有时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命运之神残酷的安排。正如茨木童子对直到被退治都只想着鬼女红叶的酒吞童子狂热的追逐,以及大天狗对那个心怀世间生灵、愿意牺牲一切来护佑平民的一目连,永久存留的、无解的深爱。


漫长的生命中,寻一妖作鬼侣也是不错的主意,而如同茨木童子那样痴傻又固执、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妖守了百年大江山的大妖,恐怕只有数百年来孑然一身的大天狗能与那茨木童子的痴傻相较了。


也许大天狗比茨木童子稍微幸运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明知道那位一目连选了什么。”


“我知道。”


......


第一次见到一目连时,在天狗一族中尚是青少年的他还没有被选为大天狗,仅仅是因为森林中有孩子的哭声才飞到了附近。正如民间的传说一样,妖狐喜欢逗弄男子,恶鬼喜欢逗弄女子,而天狗——恰恰喜欢逗弄小孩。大天狗倒是对那孩子没什么爱怜之心,但最起码希望他不要再发出吵人的哭声了,正当他落在树上准备靠近时,似乎也是循声赶到的人轻声开口。


“你迷路了吗?”


暖风轻轻扫过大天狗的衣袖,而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人纤细的身形上,圣洁的气息和强大的力量昭示着他的身份,自然是不用细想,这一定就是那位守护着附近村庄的风神大人。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而是抱起了那个小男孩轻声安抚,属于神的、清澈明丽的碧绿眸子并没有向自己投出半点视线。大天狗有些沮丧,毕竟他也想因祸得福的得到神眷,哪怕是简单的和那位大人说一句话也好......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我陪你回去。”


风神温和的微笑让小男孩安心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年纪还小的大天狗眼睁睁看着风神走远,坐在树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擦拭着手中的野果。


半个时辰的工夫,那位风神便已经回到了他的眼前,微微仰头看向了树枝上的他。


“你也迷路了吗?或者是.......遇到了烦恼想要倾诉。”


温柔的双眼似乎揉进了暖风一样,让大天狗无法移开视线。方向感极好的他在那一天被一目连牵着小手带回了天狗一族的栖息地时,天已经黑透了,风神婉言谢绝了天狗热情的款待,又蹲身揉了揉大天狗的头发向他告别,纤细的身形融进黑夜中消失不见。


在两个人再次相遇后,一目连在被询问这个问题后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坦然的告诉大天狗,他不记得了。


大天狗也不知曾为风神的一目连这样帮过多少孩子,但他知道,显然他在那时不是特殊的存在。他不记得自己依恋又欣喜的眼神,也不记得自己与凡人不同的翅膀,他在风神的眼中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少年,万千被他帮助过的孩子中被抹去的一个。


......


他曾在一个无梦的夜晚问过八百比丘尼那个永生的女人,要如何让一目连的心中有大天狗的位置。


“其实你早就在他心里有位置了,只是这世间众生......都在他心里。”


......


“明明是风神却要操控水流,作为神明,却真正的把那些庶民脆弱的生命放在心上。”


荒川之主毫无波澜的叙述也许让其他人昏昏欲睡,但大天狗听得格外认真,一边的青行灯只暗叹这位大妖的好奇心真是古怪,随即却继续为这个故事补充下去。


“他献祭了一只眼,让河水改了道。恐惧却让愚蠢的村民们将祭品投入河中,再无那属于风神神社的供奉。”


“所以,吾所不解的,无非就是即使成了妖,欲望大了数百倍,也依旧守护着那忘恩负义、如今已荒废无人村庄的风神——哦,他现在应叫一目连了吧。真是愚蠢。”


荒川之主看向了大天狗,观察着他的反应。


“恐惧才是真正使人类尊敬的东西,一味的迁就只会让那些蝼蚁得寸进尺而已。”


青行灯冷淡的评价着,平静的神色间似乎存了淡淡的怜悯和愤怒。


“强大却用来牺牲的力量,我等妖物恶鬼若没有数百年,是无法理解他那思维吧。”


......


最初堕为妖物的一目连还不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鬼角,分明是善意的触碰,他怀中的孩子在看到那无意中显露出的鬼角后嚎啕大哭,远处务农的妇人凄厉的叫着跑过来劈手夺过孩子,一把粗盐撒在了一目连干净柔顺的发上。


“放心,我不是恶鬼,那盐对我无效的。”


一目连在呆愣片刻后很好的掩饰了他的神色,露出了如常的微笑,大天狗却在转瞬间捕捉到他发红的眼角和一瞬间垂下的眸中淡淡的水光。他用手替善良的新妖除去身上脸上那混着泥土的粗盐,一颗心肿胀酸痛,面上也笑不出来。


一目连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连农户将风吹落衣物的过错归罪于他,他也不曾做出过什么报复的举动,总是笑着为村庄劝强劲的、足以掀翻屋顶的风绕了远路,只为了让村民过得安全。


“守护世间生灵的幸福,难道不是神存在的意义吗?”


大天狗听着他那句话,想要阻止脱口而出的一句,但却没有来得及,语气中的心疼和不平显而易见:“可你不再是神明了,若是妖,总该为自己而活。”


“护佑万物,是我的心愿啊。”


一目连轻声的反驳正如他柔和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中含了淡淡的执拗。突如其来的道谢和眼中的感动让大天狗意识到,这种设身处地的劝说对于一目连来说也很少很少。


“谢谢你,大天狗。”


......


他似乎很早就放弃了让一目连的心里只有他,但在那一天的阴气中,一目连迷茫的神色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十指相扣的手稍稍握了一下,对方如此认真的目光让大天狗心头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一目连似乎犹豫着什么,他的唇凑近了大天狗的嘴唇,却最终稍稍飞高些吻上了额头,从爱情的流露变成了对子民的祝福。


“大天狗。”他的嘴角挂上了轻柔的笑意,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开口了,“如果我现在还是神,那个祝福的神术还有效该多好。如果亲吻了你的唇却无法和你共度余生,你可会怨怪我?”


“不可。”


大天狗见了他的神色,便知他的想法,想要扣紧他的手指,却被人化风逃脱。


“身为妖,是可以任性的吧。在这种时候......”


风中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大天狗的手心处感受到了温暖离去后的冰冷。这可不是属于妖的任性啊,一目连,停下。他向着那缕温暖而微微带了金黄色的风迅速的追逐,却眼睁睁看着它化为金屑,随风飘散,轻轻吹散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世间万物得以保全,唯独不见了,他的一目连。


大天狗笑了笑,他又怎有资格称一目连属于自己呢?


神的爱,平等的施与每个人,只是他的那一份,更加特殊而已。


......


“大天狗大人——救救他们!”


铁鼠身上的符咒和伤痕让天狗一族中所有看到他的天狗都倒吸一口凉气,透过树叶的层层遮挡中,那间小药房已经被人群和他们带来的半吊子阴阳师包围,大天狗心中一沉,飞下去时却见护在草妖前的老者已被击为原形,与他那鲤鱼一起倒在地上没了生息,苦苦挣扎的草妖还剩下一口气,却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不可置信的盯着人群中如今保持沉默的、曾连连道谢的病人,半刻便永远闭上了眼。


滔天的愤怒几乎夺去了大天狗的理智,他脑中似乎想起了那浩劫一月后京都中掀起大风,再无善良的妖劝风绕道,那些市井的庶民追逐着飞走的衣物,口中大骂肮脏下流的话。


“这该死的一目连——”


不知是谁先想起了化为妖物的风神,周围的人也纷纷破口大骂,大天狗因愤怒而全身颤抖,抬起的手却被未卜先知的八百比丘尼轻轻按下。


“你是想让他白白去死?”


是啊,他用魂魄献祭,换取了这些无知庶民的命.......


“应该死的——本就是你们这些无知的庶民。”


大天狗抬手释放出骇人的羽刃暴风,强大的力量根本是那些半吊子阴阳师无法招架的,或沉默或作乱的平民尖叫着,有些血肉模糊,有些就算没有受伤,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真是丑陋的嘴脸。


他的声音,他的双目,他的魂魄,他的骨血,无论换多少庶民的安全,在自己眼中都是不值的。他不愿看一目连痛苦,更不想失去那个温柔的人。


可在一目连自己的眼中,这种献祭甘之如饴......


......


“其实他还是爱你的,对吗?”青行灯冷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任性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说可悲还是可敬。”


轻微的声响后,鸦天狗恭恭敬敬的呈上了几托盘的人类食物,三位大妖都有些疑惑,荒川之主询问道:“这是什么?”


“是人类给大天狗大人的祭品。”鸦天狗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庶民称您为‘风神’大人,并每一季都供奉与您。”


“风神?”


大天狗重复了一遍这个久违的词,竟哈哈大笑,直笑得流出了泪水。


为他们带来幸福和健康的,或无声无息的死去,或被囚禁起来利用,或被绞杀讨伐,而作恶施法的却因为惧怕,施以供奉......这就是你在乎的,这就是你为止付出一只眼,再为止献祭魂魄的那些庶民啊。


无论是萤草,还是惠比寿,还是......那一位风神,都错得离谱吧。


青行灯怜悯的视线无法停留在已逝之魂上,最终还是望向了大天狗。


追求那一位风神的爱,甚至执念于他的大妖,也许错上加错。


......


又是几十年过去,给大天狗的祭品从来没有断过,人们甚至建起了神社,去参拜那风神来祈求平安。


大天狗常常会在初夏或深冬中站立在树梢上,静默的思考着,一目连的风温柔,他的风凛冽,为什么他在人间的境遇会更好些。


风与风之间,隔着献祭自身的落叶和沾血的羽毛,隔着世间众生与心上人,隔着死与生,也隔着神与妖。


铁鼠留在了山上,每一年都去祭扫惠比寿和萤草的坟墓。大天狗倒是觉得无所谓,他不必要为那些小妖亲自祭扫,却也觉得可惜。


若是想要祭扫一目连,他又该去哪儿呢?


温暖的风随处都有,带有一目连记忆的风无处不在,他却又真真切切的不在了。


 


在大天狗近乎永恒的生命中,风与风之间,再没有一目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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