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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岄

【双龙组】石桥(民国paro)

隐川: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那少女从桥上走过。


 


         ——————《石桥禅》


 壹


邮局里有封他的信。


 


用的是最常见不过的土黄色信封,简洁干净,拿起凑近鼻尖嗅嗅,隐隐流透清甜香气。


 


收件人栏只有个“荒”,钢笔墨迹俊秀温柔,见字如人。

不怀好意的同僚对他的关系连带升迁怨言颇多,于是多加关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荒不怪他们,只暗笑这些无脑的同事不要太天真才好,哪天泪眼婆娑地抱着裤脚乞求可别怪他赶尽杀绝。


挂着伪善面容,握紧手中利刃,是荒的常态,是这里所有人的常态。

在尔虞我诈的权利角逐场,情意真挚的书信实在难能可贵。

恩,第七封。

寄信人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好友,或者说,一目连给予的一切都是唯一。


 


就像是火海里等待燃焰灼心的人迎来倾盆暴雨,重拾活下去的勇气。






等到第十七封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敢直呼“荒”这一字了。桀骜的少年长成了令人生畏的军阀,那个温润的故友还是用着多年前的称呼。


这是他特许的、二人之间不言而喻的、带着遥遥漫漫怀念的。

小心地拿裁信刀拆开,掉出几朵干透的夜来香。


 


除了花,还有一片从报纸上剪下的新闻。


 


哦,是这个。


 


荒暗笑一目连多此一举。


 


半个月前,某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展出的不过是些民族工艺品,而一目连,是博物馆的总设计师。


 


他习惯天天看报,本地时报,省城周刊,甚至青年杂志,大大小小七八种,此事自然早就知晓。

忽然想起以前还在周城的时候。

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少年撑一把伞,在朦胧时分穿过长长的巷子,抱怨泥泞不齐的石路,谈起昨天先生布置的课业,更多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了。

门前是浩浩大江的一条支流,艄公是个整天喝酒的老头,醉的昏了就不渡人,价钱也随心而定,所以他们更习惯早起,绕过小半个周城到学校去。

中山装是学校硬性的要求,什么礼义廉耻三民主义,说到底不过是口袋纽扣,远远看去只得一抹生硬郁闷的黑,压得荒难以透气。

阴沉天色,灰暗城墙,潮湿长街,还有不断的、恼人的雨,似乎就是周城的一切。

回过神来已是十点,奉州的四月很是明媚,隐隐有些热意,树叶是充满生命力的嫩色,在枝上覆了一层,漂亮得刺目。

那个小城的四月从来不这样。




那老头子死了,在冰冷彻骨的江水死得透透的。

荒压低帽檐,冷笑。这当然是他一手设计的,为了今天,不知道谋划了多少个日夜。

老家伙是个军官,在周城奸淫掳掠作威作福,去个集市都能碰到四个五个“兄弟姐妹”。正房太过剽悍,于是他和这些“哥哥姐姐”们被安排在城里最远的一角,每月拿着一点点生活费苟且度日。

荒不愿意这样。

当下时局动荡,军阀横行,自己说到底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也带不走什么。

或许天生就适合血海厮杀吧,他并未埋没在茫茫士兵里。


 


应许是苍天有眼,老头的正牌少爷猝死花楼,尖酸刻薄的正房随着去了,这欺男霸女的老东西不想绝后,在一众未谋面的私生子女里挑挑拣拣,见荒小有所成大喜过望,对外宣称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爱子。”

有人愿为他搭桥铺路,求之不得。

顺理成章地破格进入军校,破格提拔,再好不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慈父沉底的时候身上满是玉石珠宝,怕不合他老人家的意,那尊金身菩萨也用上好绫罗挂在他颈间,怀里揣个鸳鸯莲瓣纹金碗,花鸟纹银香囊也系在腰侧。怕他冻坏了,特地用针线把二掌与雕雀铜手炉缝在一块。

如今已经没有人质疑这位不到而立之年的少校,也没有人会将年轻有为的少校与为老不尊的中尉联系在一起。

藏信的柜子已经积灰了。



华美厅堂里尽是西装革履的金丝眼镜男士和首饰精致的礼服女子,这里每个人都身份显赫,也不乏文豪巨匠,更不乏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少女。

荒没有走到厅堂中央与这群阔少爷攀谈,他摇晃着酒杯,不动声色地在人群里筛选着。


他需要一个猎物。

如今淮党与湘党从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那次远征西南的合作已经过去太久了,两派各自心怀鬼胎。

湘党先动手了。


淮党英州的都督突遭变故,新都督明显是个内鬼,以“老都督不曾交待,还需审核”的名义扣了大批运送至奉州的枪支弹药,等审核完毕还不知自己牙齿有没有掉光。

风流成性的胡大浪子,锱铢必较的铁先生,或者自命不凡洛小姐……

谁比较好呢?

身旁有气质清雅的少女落座。

她一身烟青色旗袍,直摆上风荷傲举,领口是白底金线的琵琶扣,锦鲤摆尾的耳环光影流动。

这位大小姐来这里,简直白龙鱼服。

“其实我是认识你的,荒先生。”

荒一怔,他走南闯北数年,想要巴结的人多了,可以这位大小姐身份地位,资源谋略,完全没有必要。

“白小姐好,很荣幸见到您。”

白狼笑笑,眼睛并不看他,依旧盯着舞池里相拥蜜语的男男女女。

“您误会了,我和一目连是同一届赴美留学的学生,他时常提起你。”

心里忽然一跳。

“我也不瞒,此次前来是为了助您一臂之力。”

“你怎知我……?”

“荒先生跟那群家伙不一样,”白狼一扬脖子,示意他看向烂醉花间的胡大公子。“您极少出席这种酒会,现下怕是未雨绸缪来了。”

白狼出身名门世家,祖上是前朝贵族,家族近年虽然解衣卸甲,却还是在做军火生意。如今民变蜂起,白家所踞之地却安稳太平。这位白小姐自幼智勇双全,十八岁只身赴美留学,虽说回国继承家业,身上学位奖项却一个不少。

但她猜得不太准,不是未雨绸缪,是迫不得已。

“白小姐这等聪明人,自然知我所图。”

“可是我记得白家有规定,每年贩卖的军械都有数量限制。”

荒并不失望,得枪支军火不太可能,但即使是资金粮草,若是以中原白家的名义,怕是方圆千里都没有人妄图作对了。

“总数上去确实有规定。”白狼轻轻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从给湘党关军的那边借就是了。”

“白家的合作者那么多,各拨一点不成问题。”

“?!”

这大小姐莫不是疯了,竟会为淮军得罪盟友?

“天下早该再次洗牌了,我也很期待的。”

“为什么选择淮党?”

“并不是选择帮淮党,是在帮你。你又刚好在淮党罢了。”

“谢一目连吧。”

“他救过我的命。”

一目连,这是多久没听到的名字了?

他还好吗?

不知从哪天起就再也没收到他的回信,或许是忙,或许是忘,或许是……

不,不会的。







回到宅邸已经晚上十一点,全无睡意。把以往信件一一翻出,从最开始往后看,联想自己那时回的什么。

这一封是他刚刚赴美,兴奋地告诉他选了建筑系,将来要自己设计庭院楼阁,想着要将西方美学与东方建筑融合一体。荒回信调笑说那我的居所就全交给你了,往后非一目连设计不住。

这一封他大二的时候,附了他与桥边金柳的合影。似乎是很少照相,上面的一目连少年模样不改,笑得腼腆又羞涩。本也想拍张照片赠他,摸摸颊侧未愈的狰狞伤痕还是作罢。

这一封是他回周城,谈些琐事,庙里那个奇怪的老和尚,已经四世同堂的国文先生,还有昔日同窗。别的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一目连以前很喜欢去找那个老和尚,听那些费解的佛家故事。荒陪他去过几次,却坐着睡着了。

这一封一封看下去,仿佛过去十年他的人生自己都有所参与,两人一起数湖里白鹅,数天上繁星,图书馆里潜心修炼,逛城郊公园。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破晓的时候,荒才倚着床位木脚睡过去,书信从怀里滑走,凌乱散落。





清醒过来只有一个想法。

回去。

回到周城去。

交待好大小事务,只身一人赶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那座寂静灰暗的小城。

回到有一目连的地方去。

走出车站,循着旧址缓缓认着,却被告知这里被转租给别的人家了。

“那……你知道城里一个建筑师吗?留美归国的那个……长发的,有点瘦、呃起码我以前见他的时候是,不算太高……大概……”

门里的妇人神色复杂,最后报了个地址。

越往前走越荒芜,周围行人三五聚在一起却不讲话,各自拿着小箱,神色凝重,都穿着他最讨厌的黑色。

那是一片墓园。

缓缓地寻着,只觉脚步虚浮,疲惫不堪。

一目连碑前有人静默地站着,撑一把黑伞,见荒走来,忽地开口。

“是荒先生吗?”

“你是……?”

“我叫月白,是连老师的学生。”

“哦……”

现在都不称先生了啊。

“这里是衣冠冢。”

“那……他?”

“老师并没有死于意外身首异处,他后来积劳成疾,病故的。依照他的要求,火化遗体。”

“……骨灰呢?”荒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现下一定狼狈不堪。

月白并没有回答,很久后才说“我带你去见老师最得意的作品吧。”

周城的路已经修整过,再不是凹一块凸一块的样子,即使下雨也只是湿滑,没有粘鞋的烂泥臭水了。他走得很慢,几次停下来理理碎发,抚平衣襟褶皱。

阴沉天色,灰暗城墙,潮湿长街,还有不断的、恼人的雨,一切似乎都不曾变更。

他又回到了这里。

遥遥看见那一个早已荒废的院落,少年时代的居所,他和一目连的,居所。

刚想提醒月白此路不通,忽然看见一座石桥。

漂亮的石桥横跨在江面上,远观似初月出云,长虹引涧。

引路的青年不再迈步,站在原地。

雨淅淅沥沥着,天水相接处却泛出一抹淡金色,落日余晖一点点地从云深处溢出,似是华服加身,迎接荒的到来。

他踏上石桥,忽然迫切地去看每一个路人的脸,迫切地想要寻找什么,将过客五官身形与记忆里的面容一一对比

万一呢?

你在这里对不对?你藏起来了对不对?你在等我对不对?

几乎要喊出来了。

越往前走得越慢,步伐如有千斤重,固执地等脚平贴青石砖,稳到单独控制平衡,才迈下一步。

这个不是,那个不是,都不是。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桥不长,快要走尽了。

荒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靠在桥边。

一般的桥柱若有龙纹,必然是龙凤成双,这座石桥不一样。

一条龙乘奔御风,一条龙踏浪破海,各有神态。

非常漂亮的双龙桥柱。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不记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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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有点含蓄,你们应该知道连连的骨灰在哪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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