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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岄

【一目连】风神之佑

龟梨荞麦面:

那年的平安京,正值盛世。


一目连常常趁着夜色在街上游荡,热风拂面,他与如织游人擦肩而过却不被察觉,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贩的吆喝声与马嘶长鸣在耳边回响,灯火通明的酒肆里有玉人吹箫艺妓起舞,面红耳赤的醉酒汉子拍案高歌,一切都带着俗世的喧嚣与烟火气息,叫他欢喜。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孤身一人坐在社殿顶端,看夕阳的余晖笼罩在飞檐画壁之上,微风拂过树林时惊起阵阵飞鸟。有身着华服的人们从鸟居缓步而入,虔诚地摇动绳铃,垂首祷告。


俗世之人总有太多欲望,愿家人安康、愿爱侣相守、愿一生顺遂……一目连便从这些祈愿中诞生,庇护一方,受万人景仰。


他生来便是这般清秀少年模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默。


殿前祈愿的世人来来往往,岁月对一目连而言不过是必须忍受的漫长孤独,唯一的乐趣便是倾听信徒们渺小却强烈的愿望,然后施以恩泽,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笑脸,连恍若静止的时光都变得斑斓起来。


信徒的虔诚是最好的供品,一目连日益强大。


世人代代传颂风神功绩,跪倒在他脚下的信徒一日多过一日,原本不起眼的神社被重新修建,掩映在参天古木之下,一派幽静肃穆。神社内绿树环抱,花草簇拥,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有母亲抱着出生恰满三十三日的女婴前来前来参拜,絮絮地念叨着风神的慈善心肠。女婴从母亲怀里探出半个脑袋,还未被尘世污染的干净眼眸望着一目连所在的方向,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一目连忍不住冲她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女婴也咯咯地笑出声来,伸出莲藕般的手臂不断挥舞,像是想要抓住他的衣摆。


一目连所求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笑容。


 


直到后来。


暴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狂风呼啸着从空无一人的街道卷过,落叶与断枝被扬起又狠狠抛下。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电光绵延于万里阴云之中,照亮人们惊慌失措的脸,雷声震耳,长夜不休。


而后,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泥土与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汇入早已汹涌翻腾的河流之中,只须臾便冲垮了围栏与城墙,排山倒海而来。人们哀嚎着冲向高处,眼睁睁看着房屋被洪水淹没,为之奔波一生的家财化为虚无。


有行动迟缓的老人与婴孩,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成了冤死的水鬼。闪电划过天际,雨势越发大了起来,人们被迫挤在小小的一片高地上,一时间哭喊与怒骂声不绝于耳。


无尽的绝望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一目连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人们恍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乞求一目连庇护的声音此起彼伏。


年轻的神明心急如焚。


光是停下平安京内肆虐的狂风便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更遑论这本不属他管辖的暴雨。一目连无力地靠在风龙身侧,衣物尽湿,双唇泛白,望着远方的目光没有焦点,恍若游离于这天地之外。


风龙隐隐猜测到他的心意,不安地扭动身躯,发出焦躁的嘶叫声。


“我常常想,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短暂而脆弱的一生里有太多的磨难,然而他们却总是笑着,满怀对未来的希冀。我不能体会人类的感情,但是看着他们的笑脸,仿佛自己也会觉得满足。”


一目连轻轻抚摸着风龙的鳞片,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没有觉察的温柔,“我从世人的祈愿中幻化而生,实现他们的愿望是我存在的唯一价值。然而就算是我,也有私心,想要让那些虔诚跪倒在我脚下的人们因为我而绽开笑容。为了守护他们,哪怕是逆天而行,我也在所不辞”


他似乎是笑了,铺天盖地的雨水里看不真切。


“风神一目连,此举僭越,速速停下。”他听到来自其他神明最后的警告。


此时的平安京恍若人间炼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滔天洪水,昔日的林园楼台都化作断壁残垣,亲人们转眼间便阴阳相隔,哀嚎和怒骂声在上空久久盘旋,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绝望。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目连想,他们应该像曾经在神社里虔诚祈祷时那样,虽然经历无数的苦难挫折,却仍旧发自内心地笑着,带着对未来生活由衷的憧憬。


“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得模糊,暴雨化作万千利刃深深刺进右眼,一目连无力地跌落在风龙背上,艰难地大口喘息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飞速流失,风龙的低鸣恍若哭泣。


雨停了,洪水逐渐退去,人们相拥而泣,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这便是一目连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四周太过安静,只风吹过时发出恍若呜咽的声音。


曾经香火不绝的神社如今只剩废墟,青苔攀上石阶,齐腰的杂草将道路吞噬,入目之处皆是荒凉。社殿的朱漆在风吹雨淋里退了色又覆盖上灰尘,蛛网不知何时爬满了腐朽的柱子。


在这里,时间恍若静止。


年轻的神明坐在社殿顶端,低声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那场暴雨里,他为了保护信徒而失去右眼,也因此丧失了大半神力。当人们发现曾经无所不能的风神再也无法尽数满足他们愿望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一目连已经很虚弱了,他甚至已经无法随意离开神社。


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风龙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失去存在意义的风神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是……脚步声吗?


风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低若不闻的声响,轻轻拱了拱一目连的侧脸。


年轻男子搀扶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杂草与瓦砾中缓慢地向社殿走来。


一目连如死水般的眸子里突然有了一点光彩,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激动还是什么。


“风神大人,这么久不曾前来拜望实属不敬,但是我上了年纪,又虚弱多病,家里人总看着我不让我外出。”老妇人慈祥地笑着,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团,“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再来看看您。人这一生真是短暂啊,我小时候总在这神社里玩闹,现在想想简直就是昨天的事情。”


一目连认出她来,这个曾经在初出人世三十三天是冲他微笑的婴孩。他几乎见证了她一生的成长,孩童时期天真烂漫的心思,少女春心萌动时难言的情愫,成家后对生儿育女幸福美满的渴望。但是自那场暴雨后,一目连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以为……他还以为……


老妇人还在说着,显然沉浸在回忆的幸福里:“这么说起来还真的是向风神大人许过不少幼稚的愿望呢,最后竟然也都实现了。我已经没几天日子可活啦,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孙子,就让我最后再贪心地许一个愿吧,愿风神大人保佑我的孙子一生平安顺遂,我也就了无牵挂了。”


一目连望向她身后衣着笔挺一脸不屑的年轻人,很显然,这个人并不相信什么神明。


老妇人艰难地鞠躬祈祷,在年轻男人的搀扶下缓慢离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时,老妇人突然推开男子的手,缓缓转身,冲着社殿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目光温柔中带着几分狡黠,让她看起来像是当年那个正值妙龄的可爱少女,


“风神大人可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呐。”


刹那间,一目连只觉心里有什么碎掉很久的东西被重新拼凑完整,暖流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流淌,让他抑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所苦苦等待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笑容。


四面八方的风呼啸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目连紧紧包围,他脸上带着孤注一掷却又满足的笑容。风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直冲天际,鳞片逐渐由浅粉便为耀眼的金色。


阴气奔涌,天地变色,一目连忍受着刻骨的疼痛。


从今日起,他将堕为妖怪,继续庇佑已经抛弃他的世人们。


平安京里的百姓看到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皆是惊恐不已,生怕有何变故。但很快天便放晴,温暖轻柔的风拂过大街小巷,吹动树叶的声音像极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他们不知道,这是风神最后的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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